起先,菜圃只是我們家前面籬笆門外一小塊長方形的框框,框內長著青綠的蔥。至今,菜圃包括屋子旁邊,隔了一道水溝的空地。這會兒種的菜可多了,有芥蘭、苦尾、冬瓜、南瓜等等,還有一株株的指天椒。每天傍晚,吃過飯,我們都愛攀著籬笆網張看下面的菜苗和在微風中飄搖的綠葉。結瓜的時候,我們這些只看不做的爸媽的孩子,總愛跑下菜園去看瓜兒一天天長大了多少。

我們笑著看瓜數瓜的時候,最開心最得意的人,莫過于耕地施肥的爸爸了。爸爸退休了,那片菜園便是他老人家每天黃昏審視的園地。媽媽偶而也下田幫爸爸除野草雜花。從家裏的百頁窗望出去,見爸媽二人蹲在田裏分頭工作,或絮絮而語,心裏便有安樂感。

爸媽都不是識字很多的老人家。馬來文聽得說得,看是一點都看不懂的了。英文,完全不通。有一天,替哥哥找文件,才注意到我們家六個小孩的報生紙,都存放得妥妥貼貼,上面有爸媽歪歪斜斜,像小學生習字時寫的字體,佈著我們的中文姓名和「報生紙」等字。以前並不是不曾見過這些報生紙,只是不明暸其中有多少爸媽的心思和辛酸。如今明白了,卻又如何。不耐煩的時候,媽媽來問字,還不是粗聲大氣的吼叫。不同的是,過去只覺得「偉大」這形容詞,太抽象了。現在不了,「偉大」這兩個字,就和爸媽歪歪斜斜的字體一樣的具體。

上個月,爸媽賣出兩個大冬瓜,大家都很興奮,像辦了一件大喜事。妹妹下班回來,我們跟她說。二弟弟週末回到家,也聽說了,一臉喜色的問價錢如何。說到錢,就想到我和爸媽一同去領稿費的事。出了郵局,我們三人坐在車裏分錢,爸爸二十,媽媽二十,我拿零頭。媽媽將十元一張的遞回給我,我也樂得收下了。坐在車裏分錢,竟然是興奮的。能夠交到爸媽手裏的錢只那一點點,照理說,應該感到羞愧才是。我卻不想羞愧。啊,我幾乎給了爸媽我的全部。

小時候作文,常常踫見「假如我是百萬富翁」這樣的題目,而我總是笨笨的不知道百萬富翁能夠做什麼。這下可好了,假如我是百萬富翁,我會買下土地一大片,蓋「扶老院」,發揚「老吾老,以及人之老」的精神,空出餘地作菜園和花園,把一切交給爸媽照管。只怕這時候有人從鼻孔哼一聲﹕老天真!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~刊登於蕉風 401,19873 

文章寫於我失業那段時日。在鑾中教了兩年書,實在受不了了,就辭職不幹,結果一九九六年整年都呆在家裏。失業應該很失意,不過我苦中作樂,讀書、寫文章。跟爸媽最接近就在那段時日。我的兄弟大概不大理解我跟爸媽為何感情會如此深厚,我想應該是這一段時間裏培養出來的。爸媽很體貼,我沒有收入,卻從不嘮叨我,任我讀書、寫文章。也記得那時還很窮的土明,問我有沒有錢用,塞五十塊錢給我。文章裏提到的分錢的快樂,大家可以感受到了吧。我常常跟媽媽一起吃午飯,我們喜歡吃清炒芥菜、番茄鹹菜肉絲、江魚仔炒苦尾菜,配粥。大學沒有讀完的書在那時候讀完,也中譯了幾篇英文短篇小說。

一九九七年我去了汶萊,在那邊教小學,沒有呆到學期結束就離開了,因為跟那可惡的校長失和。也從此知道男人的本色﹕對你好的時候,萬般呵護,一旦變臉,就換上另一副嘴臉。我那時年紀都不小了,還那麼慘綠!但是好好的走過來了。感謝爸媽,給了我們一個兄弟姐妹相親相愛的家,感謝我的兄弟,給了我許多扶持、包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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